半个月后,春球一家全乱套了。 那天黄道德在自家院子里正 跟大伙儿聊天,突然被镇上林业工作站的人带走了。 黄玉英倒在地上,翻来覆去地打滚儿,吓得说不出话,只是 一个劲儿地抽噎;韶涵放声大哭,雅婷也缩成一团。 春球下工还 没到家,半路上看见桂花走过来,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。 “怎么啦,桂花婶? ”春球大吃一惊。 “春球,快回去吧,你家出事了……”桂花叫了起来。 春球一怔,手中的锄头差点儿掉落下来:“出什么事了? ” “你公公被镇上的人抓走了。 ” 春球眼前一黑,整个人几乎要栽倒在路上;幸亏桂花手快, 一把扶住了春球。 瞬间,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,疯了一样向家 里跑去。 她的身后,跟着蹒跚奔走的桂花,还有桂花那一句句: “慢点儿,春球!慢点儿,春球!”回到家,春球看到眼前的一幕,惊 呆了。过了好一会儿,她才醒过味儿来。她一边扶起倒在地上的婆 婆黄玉英,一边抱着哭泣的两个孩子,一边打探事情的来龙去脉。 “春球,快去找村支书,看是怎么回事? ”赶过来的桂花,上气 不接下气地说。 “多谢婶婶,你知道我公公是因为什么事被带走的吗? ”春球 112着急地问道。 桂花摇了摇头。 菊花从自家里屋窥见黄玉英瘫坐在地上号啕大哭, 她扭着 腰肢,手里拿着瓜子儿,一路走过来,边走边说:“春球,你家公怎 么了? 怎么突然就被抓走了,是犯了哪门子法哟? ” 春球刚想反驳,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 她觉得此时说什么都 是多余的,其实也确实无话可说。 “菊花,你可不要乱说,事情还没弄清楚,谁都不知道什么原 因,也许是一场误会呢! ”桂花对着菊花愤愤不平地说。 “我怎么乱说了? 大伙儿都看见黄道德被镇上的人抓走了, 又不是我搬弄是非,哼! ”菊花一边嗑着瓜子,一边将瓜子壳狠狠 地吐在地上,又扭着腰肢,兀自回去了。 春球心绪有点儿乱,她走进里屋,抚慰了一番婆婆黄玉英, 又告诫两个孩子,要他们不能哭,否则爷爷就真的回不来了。 等 孩子停止了哭泣,她才走出房间。 此时,春球家门口聚集了一大堆人。 “春球姐,道德叔到底怎么回事呀? 不会出什么事吧? ”尾子 站在春球面前,急切地问道。 “是呀,道德到底犯了什么事要被带走? ”众人交头接耳,纷 纷问道。 “什么事? 他摘了红豆杉籽去卖。 这是违法的,要判刑,你们 不知道吗? ”黄林生站在人群中,嘴里叼着一支烟,叉开两腿,幸 灾乐祸地说。 “你怎么知道的? ”人群里有人问道。
“我怎么不知道,我……”黄林生感觉自己说漏了嘴,一时语 塞,不知如何是好。他的身后,传来一片“哈哈哈”的笑声,把黄林 生闹了一个大红脸,知趣地回去了。 春球脑袋“嗡”的一下。 她知道,她担心的事果真发生了。 “摘几个红豆杉籽就要坐牢,你以为是你家开的牢房呀? ”尾 子听了很不服气,呛了黄林生一句。 “是呀是呀,有那么严重吗? ”大家七嘴八舌。 “我经常摘红豆杉籽泡酒呢,怎没见有人来抓我呀! ”人群中 有一个毛头后生揶揄道。 春球呆呆地瘫坐在院子里的长凳上,很久都没回过神儿来; 尾子唤了她好几次,她才醒悟过来,思忖片刻,她决定去找春婶。 “事情就这样,卖的钱还在我这里。 ”春球在春婶家里,一五 一十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遍。 春婶细细地听完她的诉说,一时陷入了沉思。 偷卖红豆杉籽 这样的事她从来没有听说过,只知道红豆杉很贵重,国家明令禁 止砍伐。 至于红豆杉籽,以前家家户户都会摘来泡酒,说吃了可 以延年益寿、美容养颜,但是从来没有人摘来卖钱,也从来没有 人想到可以卖钱;可是在这深远的村子里,谁会知道这些个东西 呢? 所以即使摘了,也没人去报告林业工作站。 这事该怎么办呢? 春婶想来想去,真不知道如何是好。 她在 房里左思右想,突然说道:“春球,你家公黄道德远房侄子黄林生 的小舅子,在林管站上班,或许他可以帮什么忙……”春婶若有 所思,“只是你们两家人……”她没有再说下去。 114“哦,怪不得……”春球若有所思,“我从来不知道黄林生的小 舅子在林管站上班,我家公也从未提起过,可能他也不知道吧。 ” “什么怪不得? ”春婶笑着问道。 “怪不得刚才黄林生知道我公公被带走的原因,刚才在我家 门口,就是他说的。 ”春球回答说。 春婶笑了笑:“如果他出面解决, 你家公放出来应该问题不 大。 ”春婶思忖着,“不过既然违法了,肯定要处理,就看能不能从 轻处罚……” “我去找黄林生试试,看他能不能帮忙。 ”春球说完,站起身 来匆匆忙忙往回赶。 是谁告诉了林管站,说爸爸偷卖了红豆杉籽呢? 村里就这么 几十户人家,抬头不见低头见,爸爸到底得罪了谁呢? 主要是这 告状的人还知道得非常多,看来是有备而来的。 一路上,春球绞尽脑汁,也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。 一袋烟的 工夫,春球就到了她堂弟黄林生家里。 “林生,嫂子有事求你。 ”春球开门见山。 “是我叔偷卖红豆杉籽的事吗? ”黄林生此时正在猪圈里打 扫卫生,看见春球走过来,淡淡地问。 “是。 ” “我可帮不了,他违法了,违法就要受到惩罚。 ”黄林生没有 抬头,继续干他的活儿。 春球想到了他会拒绝,但是她没想到他一口回绝。“可是你 叔……”春球红着脸,还没把话说完,黄林生便打断道:“嫂子,我 真没办法。 如果有办法,我肯定会帮忙,你说是不是? ”
“林生,我们都是一家人,你看……”春球几乎带着哭腔,哀 求道。 “嫂子,我就一个老百姓,贫下中农,没权没势,怎么帮你? 不 像你家,丹柏在做老师,外面门路广,熟人多……” “林生,丹柏只是一个教书匠,没有熟人。 你小舅不是在林管 站吗,你能不能……”春球几乎要跪下了。 “嫂子,你真想现在就把我叔弄出来? ”见春球绝望的神态, 黄林生停下手中的活儿,直勾勾地问。 “肯定的,我都心急如焚了。 ”春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 “也不是没有办法,但是要破财……”黄林生若有所思,“要 么你把你们的住房按原价退还给我,我去求他放人……” “你! ”春球差点儿晕过去。 “两条道你选择,我仁至义尽了,嫂子。 ”黄林生冷冷地说。 春球转身,跌跌撞撞往家里赶,她的耳边一直响着黄林生的 那句“住房按原价退还给我”,心里像针扎一样难受。 她似乎知道了是谁告的状了,都是房子惹的祸。 可是救人要 紧,谁告的状无关紧要了。 找谁去救公公出来呢? 春球一时陷入 极大的苦恼中。 回到家中, 黄玉英还在不停地抹着眼泪, 春球劝慰她说: “妈,你好好休息,我给你们做饭去了。 ” 韶涵端着脸盆,进了厨房,倒了水,又盛了水,送给奶奶洗脸。 吃饭的时候,春球突然问黄玉英:“妈,我们这房子从大伯手 里买过来,写了契约的吗?”“好像没有。都是兄弟之间,还写什么 116契约,还不放心你大伯呀! 怎么了? ”黄玉英放下筷子,吃惊地看 着春球。 “没什么,就问问。 你吃完饭去你箱子里找找,看有没有买房 的字据。 ”春球继续说。 黄玉英又开始哽咽,絮絮叨叨地说道:“我们从外地回来…… 家里小的小、老的老……看见我没有孙子……只生了俩孙女…… 儿子又不在身边……他们明明是欺侮人……” 深秋的黄家村,夜幕早早地降临,月亮出来了,冷冷地挂在 村西头春球家那棵红豆杉上,凄清而宁静。 远处的山,近处的房 顶上,一层层雾霭像轻纱一样笼罩在它们上面,朦朦胧胧的,好 像妖魔嘴里吐出的妖气,叫人望而生畏。 春球把孩子和黄玉英都哄去睡觉了,她收拾好厨房,一个人 坐在房间的窗户下,看着窗外渐渐升起的月亮,看着每家每户安 静平和的房子,它们矗立在黄家村的土地上,那么温馨怡人。 春 球坐在自家房间里,看着这四周的一切,那么熟悉,那么温暖。墙 角边上,一只蟋蟀轻轻地聒噪,然后是两只,三只……更远的禾 坪里,田野上,无数的秋虫在呢喃,在唱歌,在舞蹈,秋夜的黄家 村总是别样的深情。 隔壁房间传来婆婆黄玉英一声高一声低的 鼾声、两个孩子磨牙的声音、梦中的哭声,在万籁俱寂的夜里,格 外幽静、孤寂。 春球却无心聆听。 云层慢慢地聚拢起来,月色越来越模糊。 丹柏,你在备课,还是睡觉呢? 你知道吗,我快撑不住了。 丹 柏,爸爸被林业工作站的人抓走了,说他卖了红豆杉籽;丹柏,妈 117妈又气又急,不停地哭;丹柏,孩子被吓得全身发抖,晚上都在说 梦话。丹柏,我想你回来,我快撑不住了,你叫我一个女人怎样去 应付这个场面啊! 春球轻轻地啜泣着,心里一遍一遍地呼唤着丹柏,她用一生 的时光去爱那个男人,可是他听不到,也看不见。 她只能在心里 一次一次地呼唤丹柏,直到她声嘶力竭,筋疲力尽。 月亮完全没有了, 西风开始撕裂着报纸糊着窗缝的窗户, “呜呜”的风声一阵阵刮来,在房顶上呼啸而过。春球走到窗户边 向外一看,整个村子漆黑一片,伸手不见五指。 这天气,说变就变。 不一会儿,大雨滴滴答答地敲打着屋顶 的瓦片,那声音密密匝匝,像追赶着什么似的,叫人提心吊胆。 床前的小条桌上, 一盏高脚的油灯, 散发出刺鼻的煤油味 儿;火苗一闪一闪,窗外的寒风只要从缝隙中挤进来,油灯就摇 曳着,随时有熄灭的可能;但是,只要还有一点儿油,灯光就会不 甘示弱地在简陋的小屋内挣扎着发出希望的光亮。 不知道公公在派出所会不会经受不住, 他身体差, 有高血 压,经不起折腾。春球这样想着,不由自主地朝大门走去。她抻长 脖子,侧着头,在门缝中凝神静听。 她倾听着屋外有没有黄道德 的脚步声,几次都觉得脚步声响到门前了,一会儿脚步声好像又 消失了。 春球心急如焚,不知所措。 窗外一片漆黑,撕裂人心的寒风在黑夜里肆虐地呼啸,好像 发了疯的猛兽,黑着脸,撞击着门窗,掀动着瓦片。 远处,是时高 时低的狗吠声,令人不寒而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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