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春节,丹柏回家特别早,小年还没到,他就踏上了回乡 的路。 为了给春球一个惊喜,他特意没告诉春球。 等他到了家门 口的时候,他想偷偷在她的身后,轻轻唤一声:“春球! ”他想象着春球那种由惊讶到喜悦、由喜悦到兴奋的神态,他心里会有一种 奇怪的满足感。
可是当他憧憬着无数个激动人心的相见场景时, 春球并不在家里,他的心里突然有一种深深的失落感。
父亲黄道德告诉他,春球去南山打柴了。
丹柏立刻放下行李,安慰了一番父母和孩子,拔腿就往南山 跑去。
从黄家村出发,沿着小路,穿过河流,登上山冈,爬过峭壁, 一路向南。 他顾不得几百公里坐车的疲惫,顾不得一天一夜没合 眼的辛苦,现在他的眼里全是春球一个人在山上打柴的影子。 他 只有一个念头:找到他心心念念的春球。
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见到春球。 他想告诉她,他担任 了教务主任,工作任务更重了;他想告诉她,她受的苦太多了,他 的心里有无数的感激和愧疚;他还想告诉她,他用一辈子的时间 来还她的爱,都还不清。
山上的树叶落满了一地,踩上去软绵绵的,沙沙的声音比校 园里琅琅的读书声更有一种乡间的韵味。山涧里的水枯了,鸟雀 不知道去了哪里聒噪,静静的山谷里只有寒风掠过耳际。丹柏从 一个山头转到另一个山头,他想尽快找到春球,拥她入怀。 他要 用他不是很宽阔的臂膀,护她一生周全。
“当、当、当”,听到了砍柴的声音,他循着声音狂奔过去,嘴 里还喊着:“春球! 春球! ”可是没有回音。 他以为喊错人了,便屏 住呼吸,继续往前。
远远地,他看见一个人,弯着腰佝偻着背,用力地在捆扎砍 好的柴草,头发凌乱,衣衫褴褛,是春球! 他简直认不出她来了。
“春球! ”他朝着她的背影大声喊道。
春球放下手中的活儿,回头看见丹柏,他站在她后面,傻傻 的,两眼满是泪花。
“丹柏,你什么时候回来的? ”
丹柏迎上去,将春球搂在怀里,话也不说,一个劲儿地掉眼 泪,春球挣扎着,吓了一跳。
“丹柏,你怎么了? 出什么事了吗? ”
丹柏不住地摇头。
春球瞬间就明白了丹柏是怎么回事:“还哭上了? 瞧你这出 息! 走,回家! ”
丹柏把柴草扛在肩上, 他觉得春球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在医 药公司上班的美娇娘了。
“丹柏,你回来得正好,咱家房子,黄林生来闹了好几次,当 年爸爸他们买过来的时候,也没有写个字据,这次我们把村里的干部叫过来,跟黄林生签一个协议,哪怕再补给他一些钱,也不 能再让他牵着鼻子走……”
“房子怎么了? 黄林生闹什么? ”丹柏惊讶地问。
春球便把这一年发生的很多事,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丹柏,最 后她说:“这不都挺过来了吗? 都过去了,不说了。 ”
丹柏的眼里再次溢满了眼泪。
寒假过了将近一个月,丹柏才恋恋不舍地返回学校。 对于离 别,春球似乎早就习以为常,但是她心里依旧闷闷不乐,因为她发 现自己怀孕了,如果要生下来,家里老的老,小的小,不说别的,单 说挑一担谷去碾米,都得求助他人,更何况还有别的繁重的劳动! 春球左思右想,觉得肚子里的孩子还是不能生。 那能怎么办 呢? 她找到邻居家的黄小梅商量,告诉她肚子里有孩子了,不想 生孩子,问她有什么办法能打下来。 黄小梅问:“家里有谁知道你怀孕吗? ” “不知道。 ” “他们会同意你把孩子打掉吗? ” “天地间只有你我二人知道这个秘密, 只要你不说出去,家 里人就绝对不会知道打孩子的事。 ” “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一个人。 ” “你有办法了? ” “这个事好办。以前我到医院打过胎,今天去,今天就可以回家。” “要多少钱? ” “六七十元钱就够了。 ”
“你明天能不能带我去? ” “可以。 ” “要是家里人问,我们怎么说? ” “我堂哥在县副食品公司当经理, 我嫂子在百货公司工作, 我们就说你跟我到哥哥嫂嫂那里去玩儿。我们早点儿起床,争取 早点儿回家。 ” 春球问:“我要带什么东西去吗? ” “带上钱,其他什么都不要带。 ” 第二天,黄小梅带着春球,两个人一起走进医院,找到医生。 医生检查后说:“你准备什么时候做? ” 春球回答道:“今天做,做了就可以回家吗? ” “你带了衣服裤子吗? ”医生反问道。 “没带。 ” “你带了多少钱? ” “一百多元钱。 ” “你的亲人来了吗? ” “亲人没有来,邻居黄小梅陪我来的。 ”春球老老实实回答。 医生说:“你今天回家吧,明天早点儿来。 来时带齐衣服、月 经带、草纸等物品。 多带点儿钱,和家人一同来,要家人签字,要 家人陪着住三四天院。 ” 做人工流产要亲人签字,要亲人陪住。 丹柏在几百里之外的 单位上班,能签字吗? 能陪我吗? 春球苦笑了一声。 仿佛冰凌挂 在胸口,冰透了春球的心,做人工流产这事瞬间化为了泡影。 春球无可奈何地离开了医院。
回到家,黄玉英问她:“春球,你们到县城玩儿,去了堂哥家吗? ” “在堂哥家吃的午饭。 ”春球一边撒谎,一边从衣袋里掏出些 糖果分给大家吃,脸色瞬间就红了。 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,黄道德夫妻俩喜上眉梢,乐在心 里。 他们想:这回要是生一个大胖小子,我们黄家可就后继有人 了,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我们家没孙子了。 黄道德一直想要一个 孙子,没有孙子,他感觉自己都比别人矮三分;如果有一个孙子, 他在村里走路都能迈开大步,说话也能挺直了腰杆。 可是孩子在哪儿出生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春球。 在老家生孩 子,离医院远,无人照顾,只有回到丹柏身边生孩子,才能有人照顾。 晚上,春球找到二老商量说:“爸爸妈妈,你们岁数大了,再 也不能照顾我生孩子了。 我去丹柏那里生孩子,小女儿雅婷暂由 你们照管。 我带韶涵到她爸爸那里去,等那边安顿好了,我和丹 柏再来接你们过去……” 两个老人还能说什么? 都只能点头同意。 临走的时候,黄小梅步行十多里路,一直把春球送到长途汽车 站。 汽车快开动时,她匆匆从背上的布袋里掏出一双新布鞋递给春 球,热情地说:“这是我连夜赶做的布鞋,送给你肚子里的宝宝穿的。 ” 她又掏出一个用红线绑着的纸包,说:“这是刚煮熟的鸡蛋, 送给你母女俩路上吃的。 ” 春球接过东西,眼泪涌了出来,她呆呆地看着黄小梅,只见 她笑吟吟地站在原地, 并向春球不停地挥手。 春球心里五味杂 陈,她觉得她已经成为这里的一部分,再也分不开了。 等生完孩子我就回来,春球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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