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道德突然去世了。
吃完晚饭,他带着几个孙子孙女在院子里闹腾了一会儿,按 照惯例,很早就该回房睡觉了。早上,春球叫他吃饭,却没听到回应;她推开房门,叫了一声“爸爸”,他依然没作声。 春球心想:今 天爸爸怎么睡得这么香啊? 可是不对,他平时是特别警醒的,听 到推门声,他都会问是谁,今天连续叫他都没有回应。 春球走到他床边,用手放在他鼻子上试了试鼻息。
他已经没有呼吸了!
春球眼前一黑,顿感天崩地裂。 她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,眼 泪就像断线的珠子落了下来。 爸爸去世了,这可怎么办? 春球胆战心惊,六神无主。
必须先告诉丹柏。
她赶紧擦干眼泪,整理了一下装束,走进办公室,颤抖着双手,拿起话筒,哆哆嗦嗦地拨打着县教研室的电话。
接电话的是个男人,只听到对方说:“喂! 喂! 你是哪位? 你 是谁? 怎么不说话? ”
春球只觉得喉头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一样,发不出任何声音。 强作镇定后,她努力平静下来,结结巴巴地说:“我——我——我是黄丹柏老师的老婆,请叫他接电话。 ”
“黄丹柏老师下乡去了,不在单位,你有话我可以转告他。 ”
“他——他——他父亲去世了。 一定要他,今天赶回家! ”春球泣不成声。
“啊! 我马上打电话联系,如果联系不上,我一定会派人去找。 你放心,我们一定找到他。 ”
“谢谢! ”她挂断了电话。
房间里,黄玉英已经给她丈夫穿好了寿衣,并用一床寿被盖在黄道德身上。她跪在丈夫身边号啕大哭,韶涵、雅婷、韶华一边痛哭流涕,一边焚纸烧香;光华、瑄妍睁着惊恐的眼睛,惶恐地看 着大家。
厉主任来了,他告诉春球,不要哭,要坚强;把眼泪往肚子里咽,很多事情需要她去处理。
春球点点头,她知道她要肩负起自己的责任。
消息很快传遍左邻右舍,传到村民耳朵里。
同事都来了:“春球,节哀顺变。 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。 ”
“春球,通知你那边亲戚了吗?要我们去丹柏老师家接人吗?”
“春球,安排好相关人员名单了吗? ”
春球的眼泪一遍一遍涌出来, 她走到厉主任身边, 泣声说道:“厉主任,你帮我安排吧,我拜托你了。 ”
说完,春球“扑通”一声跪在厉主任跟前。
厉主任赶紧扶起泪眼婆娑的春球:“春球,不要多礼,不要多礼。 有事我们都在,你不要担心。 ”
春球这才缓缓起身。
厉主任当即召集几个在当地有名望的退休老人, 成立了一 个精简的治丧小组, 并在黄表纸上用毛笔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一 份讣告,贴在四都仁爱药店门口。
厉主任派人在药店后面的院子里搭起了一个灵堂, 并派人将黄道德的遗体入殓进棺,之后抬出了房间,放在灵堂内;并在棺木前挂了一块白布,摆了香案。韶涵姊妹几个在灵堂旁边守着 棺材,哭声一片。 灵堂两边写了一副挽联:
春光有恨垂疏柳
晓霞含愁看早梅
厉主任叫人贴好挽联,又忙着寻找风水先生,建亡醮,择吉日。有人说下街有个风水先生,姓邓,但是多年没做这行了,不知道会不会出山。 厉主任二话没说,亲自跑到下街,硬是把邓先生 拽了过来。
老邓带着春球到屋后面的山上去看墓地。 他们走到屋后右边的山上,老邓指着一块地说:“这个地方好,一条平路,以后也好扫墓。 ”
春球看了看, 说:“与对面的山相隔太近, 两座山之间又是田,地势很低,晒不到太阳,怕潮湿,再找找吧。 ”
几个人继续从山路的左边上去,地势逐渐陡峭,来到一处宽敞的地带。 春球觉得这个地方不错,太阳出来就能照到。 山下是一条马路,马路下是一条河,河对岸是一片稻田。 稻田过去是峻 秀的山峰,左右两边青山环绕,犹如一双臂膀,将中间部分团团围住。
邓师傅说:“就选这里吧,你看,左青龙,右白虎,地势高耸, 视野开阔,颇有气势。 ”
春球点点头。 老邓又说:“按照我们这里的风俗,第一铲土是儿子挖的。 儿子没回来,媳妇也可以。 你挖一下,锄头往脑后一丢,不要回头看。 ”
丹柏还没回来,春球心里非常着急。 俗话说,养儿为防老,可是丹柏直到父亲去世了都还没回家,这会叫人怎么看他,养儿子又有什么用? 春球脑子里一片混乱,她呆呆地站在大门外,任凭 爆竹声、哭声、叫喊声在她耳边轰鸣。
村民来了,单位同事来了,外地的亲戚也来了,一拨一拨的。他们在灵堂前鞠躬,默哀,致敬。
哀乐在灵堂里缓缓响起,唢呐不停地呜咽,韶涵几姊妹身着孝服,长跪在灵堂前,面容悲戚,泪水一直流淌在脸上。春球站在大门口,呆呆的。 往事就像过电影一样在她头脑里反复地重置, 返回,放映。
她第一次来到丹柏家,公爹搓着两只手,嘴里不停地说:“好, 好,来了就好。 ”憨厚的样子,惹得春球躲在丹柏身后,忍不住吃 吃地笑。
她第一次生孩子那次,他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走动,那局促不安的脚步声,春球不问也知道就是他。
她第一次下田劳动那次,他手拿一根竹棒,在家里教她如何耘禾,那一招一式春球至今记忆犹新。
她去林管站接他回家的那天,他耷拉着脑袋,如同犯错的孩子那样腼腆羞涩。
她下班回家,总能看到他带着这群孙子孙女,在自家院子里嬉戏、玩耍,看见春球回家,便说道:“妈妈回来了,妈妈回来了, 快去帮妈妈泡茶呀……”
春球的眼里被泪水浸泡着,在她的记忆里,公公从未和她红过一次脸,从未跟她较过一次真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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